《教学与科研》——钱伟长
发布时间: 2011-03-23 浏览次数: 337
教学与科研--------------------------------------------------------------------------------
 钱伟长
1980年10月5日在福建政协、民盟的报告;福建盟务简讯,1980年第21期;钱伟长文选;教育和教学问题的思考 1980;1992;2000 --------------------------------------------------------------------------------
今天在场的多是高等教育界的同志。我想谈谈高等教育界里的一个重大问题,就是教学与科研的关系。我这里谈的都是我个人的意见,不代表任何人、任何组织或者任何领导部门,所以不要把它看成是一个气候的预测,而只能看成一个参考的材料。因为教学与科研问题,在教育界里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历来有争论的问题。我今天来谈这个问题只代表我个人的意见,不一定成熟,供大家参考。
1955、1956年科学规划期间,发生了一场大的争论,就是高等学校与科学院的关系的争论。一种观点认为高等学校必须要搞科研,另一种观点认为高等学校与科学院要分工,高等学校是做培养学生工作的,是教育工作,而科学院专管科学研究,意思是说高等学校用不着做很多研究,可以做一点教学研究。这个争论当时没有得到任何结论。以后也经常发生争论。教学与科研是什么样的关系,什么样的地位?这个问题到1966年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科学研究不要了,教学也不要了。打倒“四人帮”以后,在1978年召开全国科学大会的时候,党中央提出来一个亲切的号召,就是我们高等学校应该有两个中心:一个教学中心,还有一个是科学研究中心。这个号召是深得广大的高等学校教师欢迎的,可是也有不少人不欢迎。不欢迎的人提出来一个口号,这个口号我是不很赞成的,就是以教学为主,以教学为中心,教育第一。现在我们还经常看见这样一个口号。虽然党中央已经明确提出来是两个中心,但是有人还要坚持以一个为主。教学与科研不是没有矛盾的,我们知道一切事物都有矛盾,在矛盾斗争的过程中,事物才能发展。最近我还看见一本非常有名的杂志上提出来教育是传授知识的,教授嘛,总是传授知识嘛,授的是知识;而科研叫做创造知识的,说客气一点叫发展知识,因此,它们有矛盾。是不是真是这样?我有我的看法。我觉得它们是略有矛盾的,可是我们就是要让这个矛盾在斗争的过程中发展我们培养人才的这个工作,因此,我大胆的来谈这个非常敏感的问题。我想谈下面的这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高等学校的教育与中小学的教育根本差别在哪里?
第二个问题,研究生的培养与大学生的培养根本的不同在哪里?
第三个问题,高等学校教师的培养与中小学教师的培养根本的不一样在哪里?
第四个问题,科学研究是怎样进行的?
第五个问题,教学与科研应该怎么样结合?
我为什么谈最后一个问题?因为现在有两种不良的倾向。 一种是很多学校提出来的,说:你再讲两个中心,那么我们学校的老师就没人愿意上课,都要去搞科研了。这是一种说法。因此我们要提以教学为主,这倒是很有针对性的。至于为什么教师都要去做科研,不愿意教学?这个问题没有答复。第二种是教师力量较大的学校,搞两批人马进行工作,一批专门教学,??批专门搞科研,为此,而成立研究所。两套人马来做两种工作,放在一个单位里领导。当前是这么一个情况,我认为这两种情况都不对。我们谈这个问题就要谈归根到底为什么都不对?对的应该怎么样?所谈的都是我个人的意见。
我们首先讲高等学校的教学与中小学教学不同在哪里?很多人没有辨明白。没有辨明白,不怪我们高等学校的教师,因为我们长期以来接受的是苏联50年代的那一套。这一套是学习苏联那时候有些教育家的一种看法,而这一套他们在60年代也变了。这个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教学的问题,而是教学的基本规律是什么的问题。我们知道中小学教育??般是属于国民教育,教给他们一定的科学文化知识,主要是传授一些应该有的知识。文化中包括颜色怎么调和,这种图画应该怎么欣赏,生物与我们人类的关系等等,应该如何正确对待。这是国民教育的目的,重点是在传授知识。小学里应该适应小学生擅长于模仿的这一特点,要求他们背诵一些东西,要求他们记一些东西,引导他们在?定的文化条件下,逐步练习去理解一些问题,因此他们的教师做的是教人的工作,与传授知识的工作是同样重要的。可是到了大学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大学教育可以说是一种学术教育,或者按照我们通常说的,叫做专业教育。对专业教育现在有个偏见,专业教育有的专到最后是缝纫机变成专业了,这样专下去,酿造专业是做啤酒的一个专业,而做葡萄酒是另一个专业了。这不是我们大学教育的办学方向。大学教育适当的分专业是一定要的,因为我们的知识太广泛了,太复杂了,分是万不得已,一定要分。可是我们也要知道尤其在现代,世界上科学发展是一日千里,差不多3?5年,知识的累积量会增加?倍。1980年我们所拥有的知识量是 1975年所拥有知识量的2倍。从前不是这样子,大概每30年才增加一倍,因此,教学的内容是相当稳定的。为什么我们现在发生这个问题?因为近10年来发展太快了,叫知识爆炸,是这样一个局面。你看就在这30年来,出来多少新的从前闻所未闻的东西。在宇航里给我们提出来多少新的东西,生物学里提出来多少新的东西,再加上人类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计算机式的信息处理这一套办法,过去我们都没有碰过。30年前的大学生,对于这些是一窍不通,可是现在国外一个年轻的大学毕业生就会掌握这些工具来进行工作,而我们的教师眼前还处于30年以前的状态。当然我并不是说他的专业水平还是30年以前的,而是说他使用的工具落后于现实,落后得很多。知识在膨胀,膨胀到爆炸的局面。在这种条件之下,难道我们还用从前的古老办法,为了培养一个人必须把我们当前所有的知识都教给他们,这样一种教学法行吗?因此,有些人提出来4年制不行了,要5年,甚至要6年,有的大学实行过6年制。念6年行不行?按这样一种想法,60年也不行,因为知识是靠别人传授给你的。但是大学里的学习绝不是仅限于知识的传授。那么大学教学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呢?主要目的应该是教会学生用自己的劳动来获得他所需要的知识,从一个被动的叫做先生教学生听,不教不会,一教就会这神教学方式,变成一个不教也能会这样一种教学方式。在这个4年里,我们要把一个青年来一个这样的转化,从被动的接受,转到主动的学习,来引导他自己去获得知识,而不是一切知识都放在课堂里讲。何况有些知识你讲了也没有用。可现在的情况是你非讲不可,因为有所谓一个体系,这个体系现在是我们教学计划的框框。有所谓基础课、所谓中级技术课,以及所谓专业课,这还不止,还有所谓专门化课。专业课、专门化课里有很多有用的知识,可是也有许多学生30年来一次也用不上的知识。我说那是百科全书式的教育,这种教育是没有用的,因为这种知识至少是别人早在5年、10年以前就总结下来的东西。因为你不会把不大稳定的科学教给学生,都是比较经过考验的科学知识才教给学生,那都是5年、10年以前的东西。可是当他毕业以后,环境变了,科学在发展,他碰着的问题都是当前的问题,而且是紧紧结合祖国建设所需要的问题,你看这个学生怎么来适应国家对他的要求?他已经习惯于一切东西都要教师讲,不讲他就不会。这种学生到了工作场所以后,凡是先生教过的他的确会,可是如果先生没有教过,他就得改行了。从发展的情况看,我们做教师的人,大家都知道只要你一接触实际问题,那么绝不限于你所学习的那一点东西。你还得去看很多你所不熟悉的东西,把它变为熟悉的之后再来处理这些问题。可是我们在教学中恰恰不是这样,教学里只教熟悉的东西,就是人们已经长期总结下来的东西。当然那些不成熟的东西不应该放在课堂里讲,这是对的,可是没有培养学生能在一定的时间里,用他自己的劳动来熟悉过去没有教过的东西,那么他就不能适应工作的要求。这个要求比较高,可是是实际的。那么有人就要说了,你说了半天,还是通才教育那一套思想,不过伪装了一点花色的衣服来迷惑人罢了。我说不是,这不是通才教育,是一个为适应四个现代化建设需要的一个教学方法。比如说大学教育要培养几个能力,其中包括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这个是最起码的。而最重要的,还是要有获得工作中所需要的知识的能力。自己获得知识是科研工作中的第一要求。要向群众学习,要向过去研究过这问题的入学习,要向现在正在研究这问题的人学习。这三条,在科研里叫调研,调研的过程是使你把不懂的东西变成懂得的东西。我们教过学生这个没有?没有。我们的教学计划是死板板的,32?34门课程在4年里都得教会学生,以为这样培养的学生是万无一失的了。可是到现场后,他需要的知识就可能是在你那34门课之外的,这样学生就会说,我的专业不对口,很少会有所学的专业完全与实际工作吻合的,因为事物发展得太快了。5年前毕业的学生,谁知道有微处理机。微处理机现在是所有工业生产中最关键的东西,在学术工作中也是很关键的问题,可是我们谁都没有学过。那么没学过的就不用吗?肯定不能,我们要实现现代化就不能不用。那怎么办呢?你自己就得去学。现在还有一种想法,说我得去进修,你这教师得给我开一门课,这是很普遍的,人人都要进修,人人都希望给他开一门课。当然我们有人开课是好的,但是没有人开课你怎么办呢?你还得学会它,除非不想工作。因此,假如这叫改行的话,你就得改行。我就不叫改行,假如这也叫改行的话,我想我这一辈子到现在已经改了七八十个行了。我做过的工作领域是怎么来的?我在大学学的是物理,研究院里念数学,最后论文是雷达,这是哪来的?毕业以后搞了相当时间火箭和宇航。为了搞宇航,我学了不少控制论的东西,学了不少空气动力学的东西,学了不少地球物理,回国以后叫我教力学,我就教力学,现在变成力学专家,其实我的力学是回国以后才学的。在“四人帮”时期我毫无办法,什么事情都不让我做,我自己搞电化学,我搞了6年电池,这有什么关系?你不懂,但工作需要,你就去学嘛]这叫改行?这不叫改行,也不可能在工作中所遇到的问题都是你学过的东西。可是你不习惯这个,习惯于不教不会、一教就会那种思想的话,那么你每改一个行都要听课。所以现在进修第一条要听课,认为听课是进修最关键的东西。我看这不是一个办法。我们现在高等学校的教学与中学教学没有什么区别。中学教学的确是在课堂里产生知识,现在也已经在批判。要与整个自然界结合起来产生知识,那样的学生就更好。最近报上不是登过3个小孩要到蛇岛去吗?其中有人搞动物研究搞得很好嘛,这个小孩就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小孩。通过自学会获得知识,这个小孩在小学里就有这个能力了,将来前途无量。他用不着先生教的,他用一本书与自然一结合,他就会搞出标本,就慢慢上去了,这是我们现在所要培养的人才。按理说小学里就应该注意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大学里还不注意这个。我们大学里的教学方式是中小学里的教学方式,强调辅导,强调老师要到学生宿舍去,强调这个宝贝非得抱在手里,吃饭还得亲自嚼细了以后喂到他的嘴里,让他去吃。大学教学方式应该把学生放出去,引导他自学。当然开始不习惯,与他在中学习惯的方法不适应,开始必须要有一定的辅导。可是很快就要放出去,你要让他走路,大人老拉着他是不行的,让他摔几跤爬起来就行了。我们都引导过小孩学走路,学走路就得把他放到地上,大人离开他五六米,看他怎么办,他最后还是要走一段路,到他母亲身边去的。可能中间会摔几跤,摔了几次爬起来就行了。如果不是这样,整天扶着他,将来这个小孩就会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我们大学教育也是这样。比如说我教一门课,我讲的是这个课的核心精华部分,知识性的东西不讲,下课以后,指定一些材料,是哪一本书哪一段你自己去看,逐步逐步有些东西你不讲了,说这个东西重要,给你们自己去看,去看的时候点几个中心内容,问几个问题,让他思考去,这就够了,逐步让他学会自己学习。首先在学校里让他向书本学,这个能力很重要。因为一本教科书不可能从头到尾都写得那么好,尤其是理科,文科也是这样。比如一本中国通史,作者对秦汉史非常熟悉,写得非常好,可是一到唐宋史,他不大熟悉,就写得差一点。如果你讲中国通史,讲秦汉史的时候参考那一本中国通史,讲唐宋史时参考另一本中国通史,让学生自己去学,你呢,提纲挈领的把几个观点问题交待清楚就行了。这样你讲课也好讲,学生的能力也培养起来了。可以不可以这样做呢?我看完全可以,因为我已碰到过好几类老师,其中有一类老师是这样的。比如说我学电磁学的时候,是赵忠尧教授讲的,他现在科学院工作。这门课共1个学期,每星期3小时,一共是15个星期。那个时候学期短得很,15个星期45堂课讲一本厚厚的电磁学。讲到交流电机与直流电机的时候,他只讲了3堂课,把工学院的直流电、交流电这两本书全讲完了。他讲的是最主要的部分,剩下的怎么办呢?他说我停一个礼拜的课,这3堂课我不讲了,你们把这两本书拿去自己阅读,因为他以前也是这么辅导的,最后我们也都读下来了。我虽然不是工学院毕业的,但是我经过那一段学习,对交流电机、直流电机的问题也知道一些,一般还骗不了我。我们这45堂课,实际上他讲了不到 30几堂课,所以经常停停课,叫我们自己去阅读。我们学得很好,学了3本书,电机系的两门课、物理系的一门课。这也不是什么天才教育,我们不是什么天才,是逐步引导我们这样学习的,是可以这样教的。教学就要讲究教学法,这就是最大的教学法。可是我们不讲这个,讲的是什么黑板上的书写写得多么整齐,一二三四五、大一小一、甲乙丙丁,说这些东西也叫教学法。我们反对这个。教学里对学生讲的应该提纲挈领,教会学生怎么去认路,怎么去自学。什么叫认路?比如说有一个人在街上问路,问一个有文化水平的人,这个人一定告诉你,顺着这一条街到哪个地方拐弯,靠右手还是左手,这个拐弯地方有一个标志是百货公司,大概离这里有多远,拐弯以后走多长距离又有一个标志是电影院,拐那一个弯就到了你要去的地方,门是怎么样,这个人就找到?了。碰到一个没有文化的人怎么办呢?那就告诉你罗罗唆唆一大堆,越说越糊涂,你找不到那个地方。东西太多,反而糊涂。提纲挈领地讲一下,这条路怎么走,容易明白。教学也是这个问题,你何必讲那样多呢?我们最近就遇到一个问题,就是有很多美籍华人来讲学时,我们的老师听了就摇头,他们讲一门课七跳八跳就过去了,就是每一个问题点几下就过去了。我就看见我们有许多青年的、中年的老师说,这个课照他这样讲,学生“坐飞机”啦!我的想法是,假如飞机没有坐过,老让他坐牛车,这个学生是培养不出来的,还是让他“坐飞机”好,让他好好地去自学。国外的讲学的确是如此的,这是好样的。那几个来讲课的人都是有名的人物,像林家翘讲课是非常有名的,也是“坐飞机”的。他讲了几次以后,就找我说,你们怎么回事?我说这是我们20多年的经验,我们的教学法就得有讲稿,一字一字念,黑板上板书要非常清楚,跳一步他就口旷坐飞机”。他说当然罗,照我现在这样跳,跳了好几十步了,那就没有办法了。最后他想了一个办法,说这样的话,明天我就不讲了。我说怎么办?他说,我现在规定你们来听课,一共30人吧,每个人负责来讲一堂课,题目给他,参考材料给他,由他组织教材,以后我一堂也不讲了。坐在里面的30个人,确实从来没经过那样的训练,都是老师了,弄得焦头烂额,勉勉强强搞下来了。我们没有这样的训练,给他材料,由他自己组织,让他来讲,而且两个钟头必须讲完。他这样的做法是有针对性的,对于我们现在教师队伍的情况,是很有好处的,这是一个好教师。林家翘是麻省理工大学有名的教师,麻省理工大学一共有7个终身教授,他是其中的一个,很受尊敬。他讲微积分是出名的,讲课时开始是30个人听,1年以后就变成 300个人听。他们是选课制,课堂里坐不下,他只好分成两班,另一班让他的研究生按他的意图来教学,两个人分开教。以后所有教微积分的教授都让步了,8个老教授都让步,由他和他的学生完全用他的教学观点来讲,很受欢迎。最近他的讲义出来了,是他的研究生写的。这个研究生现在也是教授,讲义我国已经翻译出来,在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像李政道,不是报上说他讲得多好吗?实际开始时很多人听不懂“坐飞机”,不习惯于这样提问题。他提出来的都是焦点,我们用现在通常使用的语言叫矛盾的发展,在科学里早有这种讲法。讲近代物理的发展过程,每一个过程发生多少矛盾,有几个主要矛盾,其中有多少观点,以后每个观点是怎么消除的,最后出来一个新的观点,又进了一步,又发生矛盾,就是那么讲的。后来别人慢慢听懂了。方程式怎么求解,他一字不提,举一个方程式出来解释一番,剩下的求解你自己想办法,有的在书上有,你自己去看,何必写在黑板上。可是分析这许多结果与实际的联系,他就讲得很仔细。所以讲书有各种各样的讲法,教学有各种各样的教学方式,而各种各样的教法培养出来的人就不一样。我们恰恰是死守住苏联专家那一套。苏联专家是有教材的,他讲的都是他的老师传给他的讲义、讲稿。我记得有好几个都是照他的讲稿念,这都是我们习惯听见的许多讲法。最好不要照讲稿讲,要联系实际来讲很多东西。你照讲稿讲就往往会脱离实际,也不了解学生的反应。在讲课时你得注意,听众里有的听呆了,表明他不理解,那么那个地方你该多讲几句;听众表现很活跃,你看到这个情况可以停了,因为他们已经理解了,用不着再讲了。所以讲课要提纲挈领,要引导学生在你讲完课以后,自己深入去研究问题,给他们一定的参考书。现在书很多,参考书要挑选得好,这是很关键的。
现在的趋向是教材要统一,我是反对教材统一的。教学计划要统一,我也反对。教学大纲还要经过集体讨论,我也是反对的。我是“三反对”。为什么教学计划用不着统一?因为各个学校情况不一样,各个地区情况也不一样,统一没有意义,往往是脱离实际的。我想大概搞农科、医科的都理解这种说法。为什么教材不能统一?教材是一个教师的教学经验的总结。假如两个教师是完全持同一个观点,是可以统一教材的,但如果我们相信科学是要在百家争鸣里成长的,那么观点是不可能完全一样的,尤其是富有经验的教师,观点就更不一样。刚才我已经说过,林家翘的微积分就与麻省理工大学原来的8个教授不一样,他是另外一个学派。如果统一了教材,就抹杀了百家争鸣在科学里的作用。何况现在统一教材时,常用300人编写一个某某教材,成立11个小组,每一个小组写一章,然后推举两个人筛选,各写各的,最
后放在一起,主编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算将十一章一起印吧,同一本教科书卫,第一章到第十一章之间,对某一个问题的说法有时是完全相反的。我们印道所有教学意见是不会都一样的,就让它们不一样,让它们百家争鸣,在付间的考验下有的会淘汰,有的会前进,有的会互相渗透、互相吸收。我们国家可以有很多的教材,尤其是高等学校教材,可以有很多种,中国通史可以有很多本,现在实际上就有很多本。我们讲历史,观点是不一样的,甚至断代都不一样。现在总算争得有点结果,铜器时代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好像有一个结论。我看还有一本中国通史不承认这个是对的,是可以不一样,为什么非要一样不可?大学普通物理的核物理部分,究竟在大学里占有多高的地位,是可以讨论的,为什么一定要一模一样呢?化学问题更多,就是把苏联教材拿出来,每本也是不一样的。过去我们受了苏联的骗,这一点我现在可以告诉大家。50年代,把苏联的教学大纲拿来后,当时我与很多个有经验的人谈,这个大纲发下去,叫我们无法执行,功课太重了。后来我到苏联去,我就不相信学生能学得了那么多东西,而且每一个课程大纲之复杂,什么都有,教科书又那么厚。我就问几个我过去与他有点关系,估计他会说老实话的教授。他们说,唉呀!我们是没有办法,上头要统一规定,那我们怎么办呢?只好按教学大纲,把有章节的标题写在黑板上就算讲过去了,只写上标题,下面没有讲,因为不可能那么讲。我们国内是老老实实,有一个标题至少还得讲半个钟头、一个钟头。他们的学生怎么样呢?学生学不了,只好作弊,使作弊现象很普遍。我们的学生老实,不作弊,当然“文革”期间也不老实了,可以交头接耳。这都是骗人的东西,可是我们当他是真的东西。过去我们不敢说,一说就是反苏。我说了,隐隐约约有一点意见,反苏的帽子便戴上了。所以教学大纲、教学计划、教材我不主张统一,不要一刀切。教授的方法,更无需统一,各人可以卖各人的关子。比如讲中国通史,中国的历史那么长,一个人不可能全部都讲得很清楚,有的对秦汉史比较熟悉,那就可以多讲一点秦汉史嘛,其他的部分提纲挈领少讲一点,卖卖你的秦汉史的关子。另外一个人熟悉明史,那么明史多讲一点,其他主要部分讲了就完了。各个教师可以有不同的教法,我想这是应该允许的。要不然,教师只好都像那瓷窑里烧的瓷器一模一样,但那是不可能的,人究竟不是景德镇的瓷器,不能一模一样。
关于中小学的教学,我想应该有这么一个根本的不同,一个是纯粹地传授知识,一个是要教会学生培养自学的能力。像到蛇岛去的小学生就是好样的,他有自学的能力。可是现在我们许多大学生没有这个能力,而且我们还强调不要这个能力。样样都在课堂里讲的做法,就是强调不要有这个能力,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要讲一讲研究生与大学生的区别。现在我们的研究生来了以后.,规定多少门课,前两年只上课,这等于是大学的延长。这还是刚才所说的那个教学思想在作祟。研究生应该更加重视怎么总结前人的经验。做任何科研工作,甚至教学工作,都要有一个能力,不单是自学,而且要能够总结前人的工作,把已经定论的东西写得更明白。定论的东西一般都出了书,还有一些没有定论的东西,能够分析各家之见,用你的观点来分析各个不同的人在共同领域里的不同见解,提出自己的见解。也可以很明确地表明这些问题现在还没有定论,就是说还不成熟,不成熟的原因是因为有些问题还没有解决。研究生就需要有这个能力,知道全世界对于这个问题有不同的道路在攻它,每一家都有缺点,每一家都有他的优点,而你要有自己的看法,这是很重要的。在这个基础上提出自己工作的方向与范围,以及解决这个现在还没定论的一些根本问题的措施。这是研究生必然要学会的能力。书里头有的,是比较定论的东西,可是在专著里没有的还有很多的资料,在科技工作中有很多杂志文章,很多工业的报道,这些东西都没有写成书。尤其是最近5年里的东西,就得更加重视去进行分析,要学会自己找到这许多文章,这许多资料。找资料的人是要培养的,当然国外现在已经有计算机可以帮助查找,但也不是全部都可以用计算机的。现在化学方面计算机的能力比较强,电子方面就比较差,有很多材料没有储存进去。在生物学方面、农业方面就更差了,这些材料怎么找出来,是一个大问题。自己能根据这些材料来进行分析,看为什么有些问题没有定论?其道理是什么?自己解决这个问题时该从哪方面人手。这个本事教师要有,研究工作人员也要有。研究工作人员不外乎两种研究,一种是你自己过去研究的技术,你研究这些问题的成果已经总结过了,再不断注意各方面的进展,在这个基础上再探讨这个问题该怎么做,解决了什么问题,那么这是一个长期做研究工作的继续。还有一种,是忽然之间领导上或者某一个单位,向你提出一个要求,出一个问题给你,要求你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你也需要收集情况,也需要向已经写出的书本学习,要向许多庞杂的资料进行学习,还要到现场去看问题发生的情况,背景怎么样?这样才能弄清楚这个问题的本质,才能想出处理这个问题的办法,一一逐步地加以解决,或者解决其中的一两个问题。在教学中也有这个问题,教学的课程中有若干课程是基本的理论课,现成的书本很多,实际上用不着再写什么教科书。现在的教科书差别不是很大的,即使观点上有些差别,内容上也没有很大差别,这是一种现成的东西。中级技术课程也基本上是这样,不过不定论的东西较多了,经验性的问题也多了。经验性问题一般都是不定论的,在某一个范围里经验是可用的,对学生说清楚就行厂。所谓专业课大量的是不定论的问题,那么教材应该怎么组织呢?可从刚才所说的3个方面来组织:一种是已经写成书的;另一种是没有写成书的资料;还有一部分是生产经验,这些经验甚至还没总结出来。我们应该学会组织这3方面的材料,才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教师。不是等着别人组织好了再来讲,那你讲的只是别人都消化过了的,可能还消化错了的东西。所以要学会消化这些材料、组织这些材料,这是我们教师的根本任务。现在我们的教学计划中一直没有新课,而这个教学计划已经用了快30年了,还是这几门课,就是补充点材料。在国外不是这个样子,国外没有这一类课程,没有我们所谓的专业课程,或所谓的专门化课程。在国外,到?厂四年级的研究生,听的课绝大部分都是选修课,这种选修课不是专业课,也不是专门化课。专业课、专门化课,老实说很容易编,我告诉你一个诀窍,就是把百科全书或者本专业的手册 (HandBook)拿来,编排编排就出来了,无需花很大力气,尤其是工程方面的东西都是如此。可是国外他们讲的不是这个,他们讲的是专题课,专题课就是在本专业领域中,当前正在向前发展的若干中心问题,不是面面俱到、样样都有的那种课程。比如说机械系有一门机床课,是一门专门化课,我看苏联的一本教材里有300多种机床,分门别类都列出来,一共才那么几堂课,怎么讲得完?最后教师没有办法,就画了图,一张一张掀过去,像拉洋片式的讲,那就没有什么效果。应该把机床分析出各个系统来讲,那就有道理了。问题是怎么总结这批资料,这样这个专题课与专业课就不一样了。比如说我讲机床,我的重点放在液压控制这一方面,我搞一个机床的液压控制这样一个问题作为讲课的内容,或者搞程序控制机床,讲机床程序控制怎么设计,这是当前机床正在发展的范围内的重点问题,是一个专题课,不是一个专门化的课程。这个课程恰恰是与这个教师自己的研究工作完全结合的,他正在研究这个问题,这个课就是这么来的。现在就有人提出问题来了,我们教育部现在正在定所谓学位制,什么硕士、学士,这些学位的区别是什么?有这么一个规定,说是课程都要满75分,所有课平均75分,论文是良好的,都可以拿学位,课程平均75分以下的,只当毕业不给学位。那么论文要怎么样才叫良好?我看研究生要念的课程应该是让他选修一些与他将来工作的方面有关的专题课,就是你这门学问中当前第一线的问题,听听课这个可以,主要还是做你的论文。一个硕士生的论文,跟博士生的论文不一样,硕士论文应该怎么样呢?应该是你的导师做研究工作的领域里有一个小问题,这位导师也清楚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但没有时间去解决,交给他,请他按这个方向解决。从出题目到怎么做,都是在老师指导下去完成的。当然,也可能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题目,不过是导师负主要责任的,这叫硕士论文。题目不应该太大,半年一年应该做完。当然你做实验也好,做理论东西也好,应该这样要求,因此指导研究生做论文,必须导师自己这样做,这是一个方面。做博士论文就不一样了。做博士论文应该有上面所说的要求,就是他会在刚才说的条件下,给他一定的范围,总结前人的工作。比如,这个范围是改良稻种,工作很多,有各种各样的稻种,各种不同的要求。甚至范围还可以小一点,如防止倒伏,或是产量高的水稻品种的选种过程。现在世界上有多少经验,有多少方向,这类问题让他去总结当然很费劲,但这个劲必须用。那么在这个基础上,他自己提出来在这个范围内,或者是在福建,我要寻找这样的稻种,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路。他自己提出来的有好几条路,或者解决其中很小的一部分,题目他自己提,可以提七八个,十几个或者二三十个问题,总结这个大问题,是当前国家很重要的问题。当然这个问题很多,在这个基础上,导师估计他的能力、时间和学校设备情况,一个博士论文最多给他一年半吧,在这个时间里,肯定他能够做出来。他自己提出来的问题中,肯定要做某一个问题,然后他去做,做成功了,我说这就是合格的博士。这样培养出的博士生就不一样,这个人会组织材料,会发现问题。会组织材料就会自学,能发现问题扰会提出问题,也提出了解决问题的道路和方法,自己去实践了。他在这一方面有专长,他就是博士。当然并不是说这个工作做到此为止了。他毕业以后,应该继续做,不一定在已经解决的问题上去做,是在没有解决的另外几个方面来进行工作。他现在自己有把握了,做过一点了。这样一个毕业生,他可能去研究所,也可能到学校里,那么他就可以开这样的课,就是他已经总结过研究过的这个范围里的专题课,讲给四年级学生和研究生听,听听他的观点,听听他的工作,同时他还在看这一两年来其他方面做同一个问题的许多许多的结论,他会跟其他方面的、别的国家的或别的部门做的工作,发生意见上的矛盾,他有他的观点。这样的一个教师虽然年纪很轻,但他是有观点的,我们需要有观点的教师,才能引导学生像小老虎似的学会去斗争,千万不能培养没有观点的青年。做科学工作总得有观点,没有观点的青年不可能做科研工作,这也是我们大学教育、研究院教育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怎么样使学生有自己的观点,来证实他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要通过他不断的努力工作,甚至干一辈子。这是我说的研究生与本科生教育不一样的地方。他会去尝试,要他初试锋芒,培养他的观点,这个观点最好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与硕士生不一样,硕士生要导师提。当然有时候导师提了以后,他说我是这样做,也行;你引导他这样,也可以。总的是这样。研究生应培养两个能力,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是能总结现有的全世界这方面的科学经验和科学理论,提出自己的观点,小试锋芒,来证实他的观点,把他引导到科学研究工作的道路上去,所以叫研究生。这是我讲的第二个问题。
下面两个问题,因为时间不早了,我想跳过去。现在我讲第五个问题,就是科学研究与教学在学校中怎么结合起来的问题,或者说,教师怎么培养的问题,我可以把它们放在一起来谈。中学教师的培养和大学教师的培养,肯定是很不一样的。假如我们用中学教师的培养方式来培养大学教师,那么肯定大学教育要受到严重损失。中学教师的培养是师范学校的任务,他有一定的知识和各个业务方面一定的专业文化水平,再加上他懂得教育学就行。教育学和教育心理学还是很重要的。当然教育学有许多学派,千万不要只讲一派,这是很危险的。可是大学教育不是这样,大学教师的培养,是绝不可能用教他学会只能教一门课的办法来培养大学教师的,因为你把知识搞死了。大学教师一定要通过刚才所说的培养研究生的方式来培养,或者通过科研工作来培养,这可以说是唯一的道路。这样他获得的知识是活的,他会不断总结别人的经验,来丰富自己的教学,所以教学非常之活,永远在科学水平的第一线。要不然,他教了20年,教材老不变,别人就不听了。在国外你假如 20年不做科研工作,在大学当教师是当不下去的,永远凭老经验到后来就不行了,落伍于时代了。所以要求教材不断增加,不断更新。更新要靠自己的科研工作才能更新。我现在讲一讲,现在国外是怎样培养大学教师的,这与他们的教学计划、教学组织是很有关系的。我现在不敢说,我们的教研组这种方式合理不合理,先不谈这个问题。我只谈国外现在是怎么培养教师的,是怎样组织教学工作的。
现在国外一般的教师大都是博士学位的,当然也还有一些是硕士学位,不过大多数比较好的学校全部是博士学位的。现在有些学校拿到博士学位以后,还不能够立刻参加教学工作,要先做一个当了博士后的科研工作者。拿了博士学位的年轻人,到某个学校请他当助教授以后,他一般只开lr、刁课,这门课是研究生和大学四年级学生的选修课,就是我们刚才说的他在做研究生博士论文以前的第一部分工作,总结前人经验,是他刚刚写出来的,而且很多,量很大,有时候印出来有二三百页。可这一部分一般不发表,发表的部分是他自己所做的工作,这一部分有很多活泼的观点,很有启发性。他毕业以后,就把这一部分作为他的教材的主要内容,讲一个专题课。这个专题课就是他毕业论文若干题目中的一个,甚至是一个题目的某一种处理方式。为什么他能讲这门课?因为他以前花了不少时间了,熬尽了心血把它总结出来的。因此,他讲这个课启发性很大,可把四年级的学生引到一个新的世界去,启发他们动脑筋,所以四年级学生听得懂这种课。这些青年教师都是刚毕业的,刚拿博士学位的,拿他做博士学位论文前总结的部分,加上他自己做的,加上他这两年来吸收的其他方面做的材料,总结出一个课来,一般是一个星期2小时或3小时。假如这个系里有20位这样的教师,那就有 20门这样的课,都是这个专业的当前的第一线问题。当然,四年级学生和研究生不可能听所有的课,没有那么多时间,只能选择一部分课来听,还要有研究生的导师指导来选。四年级学生由系里指导来选。这些课代替了我们现在的专业课、专门化课程。有个别的专业课他们也有,那是必修课。他们的青年教师都只讲这种选修课程,只有一门课。那么,他时间很多,这一门课用不着他花很多时间,剩下的时间还是继续做科研工作,还是做这范围内的科研工作,因为在做毕业论文时限于时间,他不会把一切问题都解决掉。这样,三五年以后,这个助教授就变成了这方面真正的专家了。他讲了三年、四年这样的课,又做了三年、四年的科研工作,那就比较成熟了,甚至摸索出一条非常有普遍意义的道路出来了。做专题常会摸索出非常有普遍意义的东西,你只要摸索出真正有普遍意义的东西,那你就在科学上有了贡献。到这个时候,一般就会把你升为副教授。助教授大概相当于我们的讲师,他们是一般不教必修课的,都教选修课。也有别的学校把他请去了,请他做副教授。一到副教授,他就有个要求,要求讲一门必修课。这种必修课一般都是三四年级的课程,那门必修课的内容总是与他原来的毕业论文的大范围,有比较密切的联系的。教必修课知识范围要扩大一点,他自己过去也听过这一类的课,可是他教这门必修课,与他从老师那里学过的观点不一样,因为他有毕业论文的基础,有很丰富的观点。他讲这门必修课和他老师的讲法不一样,有时候他用别人的教材,有他不同的观点,有的自己编教材而不用别人的教材。许多年轻教师还是愿意用别人的教材,用一些观点与他接近的教材来教。他教这门课的时候,课时一般是一星期3?5小时。课时增加一点,范围扩大了,可是他还做他的科研工作。有人因为扩大了范围,他在那个必修课范围内找到了新的问题。也有的根本不改行,还是干他原来的东西。有些人不愿意放弃他原来的专题课,还给四年级和研究生开选修课,因为他也带研究生,愿意讲给研究生听他自己的许多观点。这样的教师,如身体好的,就讲两门课,带研究生,自己还在做工作;身体不好的,开了必修课,选修课就放弃了,或者选修课两年讲一次。他的知识范围比原来大了,甚至有人改行了。所谓改行,就是他又找了一个新的问题在做了,做的时候他也懂得先收集材料,把前人的工作进行总结,他也不会随便搞,那一套办法他都会。这样的教师讲得好了,就变成某一方面的专家了,他的研究生也大量出来了,甚至他的老研究生变成了助教授,帮助他带领更多的研究生,他的研究工作就成为一个梯队,一个人至少有一个助手。所谓助手就是助教授。有两个助教授,他就可以带上10个研究生,3个人一起带10个研究生,这是经常的。再过一个时期,他又升了。一般这种升级在国外都是调了学校升的,他自己学校不太升。因为如有20个助教授,升谁好?人人都很用功,都有所长,你选谁好?都是3年了,怎么办?一般都是别的学校把他请去升,你怪不厂领导,你也可以升嘛,你也可以被别人请嘛。如他再要助教授怎么办?他可以到其他学校请来。他们的教师交流得很经常,他们没有升级的问题,升级问题就是这么解决的。可是副教授升教授,有很多是本校升上去的,当然也有请去的。有的人当了两年的副教授,别的学校把他拉去,升为教授的也有。比较正规的是在本校升。升到教授以后,他有更高的要求,要求什么呢?要求是教基础课的必修课。不论你过去教什么,只要这是基础理论课,那么你在这个系的工作里应该是经常用到的,所以你在适当时期以后,只要你是做那个科研工作的,那么基础理论课当然能教。因此,他们大学一二年的教授,全部是非常有经验的教授,甚至有在教大学普通物理的,他还在研究物理学的某一问题。大学普通课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可研究的,对不对呀!他们研究的还是原来的东西,可是他在教大学普通物理。这样的老师,一般都带?大群研究生,四年级和研究生院的选修课是不愿意放弃的,可是三四年级必修课可以放弃,他不教了,换新上来的人教。他自己教一门必修课,基础课的必修课,问时还进行科研工作,所以他们的编制很清楚。教授、副教授的编制是死的,根据课程来编制。这两个头,一个头是你必要的工作;另一个头,你可以两年开一次,是你喜欢的工作。当然,所谓喜欢是指自己教学所熟悉的一部分,科研所熟悉的一部分,与我们不一样。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不这样做,培养你教微积分就教微积分,那么他现在60岁了,整天教微积分,忙得一塌糊涂,他没有做过科研工作,现在也得升他做教授,没有办法,因为他是教学的,从教学这一条路培养。他在教学上有没有观点?有,教学那么多年,还是有观点的。他的观点大部分是从教学用的书本里来的,他有观点,他就局限于这个观点,不是他从工作中形成的观点,这是一个很大的区别。有人说,你可能是瞎说八道。我完全可以证明我的观点是从观察得来的。我举3个人的例子,都是大名鼎鼎的人。
杨振宁,大家都知道,获得过诺贝尔奖金,他的专长是场论,是规范场论。他现在纽 约州立大学讲的课是大学普通物理,规范场论两年讲一次。他的研究工作还是搞规范场论。他有好多个研究生。
李政道也是如此,他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普通物理的首席讲座,同时,他还经常开一门课,每年换的(他的研究方面比较广阔),开四年级、研究生的选修课,带了一大批研究生。
林家翘,我和他是老同学,比较熟悉。他是物理系出身的,是清华大学物理系1937年毕业的。1939年我与他一起出国。我也是物理系,1935年毕业的,我那个时候搞X光学,是做实验的。我与他一起去加拿大跟了同一个导师,这个导师的专长是应用数学,是物理系出身的应用数学家。林家翘是搞流体力学的,我搞的是弹性力学。他的毕业论文不是在导师指导下完成的,而是到加州理工大学找冯?卡门,就是航空方面的美国的第一把手,跟他学的。可是他跟冯?卡门学的只是理论方面的东西,他搞流动的稳定性,他的毕业论文就是这一篇,是很好的一篇论文。他花很多时间总结了前人的经验,提出了自己的办法,最后在这一方面提高了一步。毕业以后,他到了布朗大学,我就回国了。他到布朗大学以后,给研究生开了一门选修课,就是流动的稳定性。他在布朗大学做了3年的助教授。1950年左右,他出了一本书,这本书就是讲流动的稳定性,就是他的论文最后写成讲义演变出来的,这本书很有名。以后麻省理工大学请他去做流体力学的副教授。流体力学在那时候是必修课,设在麻省理工大学数学系,是应用数学专业的必修课。他在那里教了3年,还是做流动的稳定性,又写了若干文章,后来很有名。以后有一位数学老师病了,请他代课,代微积分。那时微积分是麻省理工大学各个学生的必修基础课,这个课有8个教师,每人的教学大纲都不一样,都有所长,但是时间都一样,就是每星期4节课。排课是不一样的时间,学生可以随便选哪个老师。当时8个老教授,有一个老教授病了,请他来代课,他是年轻的副教授代课,这本来应该是教授才能讲的课程。他在那里很有名,大家也很重视他,所以请他讲。他讲微积分是用应用数学的观点讲的,讲下来,选他的课程的学生变成300人,上大课堂。后来没有办法,学生选他的课越来越多,只好分为两班,另一班让他的一个已毕业的研究生来教,把他的助教授升为副教授,那个时候林家翘已升为教授了。两个人的观点基本是一?样的,两个人同是讲这门课。以后又教了两年,其他的几个教授都垮台了,没有人听那些课了。后来全部的微积分的编制,都让给应用数学的人,就是林家翘系统的人,变成一个学派了。学校照顾这批老头子,8个教授还是由数学系请去。后来他们微积分有16个教授,那8个教授实际上不教微积分,你爱丌什么课就开什么课,放松?了一点。林家翘就建立了以^;;用数学为基础的微积分课程。他当了教授以后,教授是5年??聘,5年不出科学成果,他也可以当下去。但是他决心改行。到1958年的时候,他改行成功,变成天文方面的关于星云理论的一个奠基人。他的文章发表后,震动了天文界。从那个时;十候起,他成为科学院的院士。再隔两年,麻省理工大学聘他为终身教授,就是叫学院教授,跟??般教授不一样。现在他快退休了,他的微积分不太讲丫,大概两三年讲一回,以后都是他培养出来的??批人在讲了,都是教授了。可是他一两年要开??开他星云理论的课,教师选修课,都是他的研究生来听,有时十是四年级学生选修??下。一个教师的过程是这么、过来的。人的编制在应用数学系,他的权威是天文学,流体力学他也懂得,可是对他来讲是已经过去了。现在淮要研究流动稳定性还要看他那本书,他的书是比较成熟的。当然也没有完全解决问题,还有人在做工作,不过林家翘自己是不做了。
你看,他们的教师是这么上来的,就是说是从科研的过程中培养教师的,是从专业课培养到基础课的,因此他们的基础课教授是的确讲得好,每人都有观点。当然有的观点过日寸了,学生会放弃它,像麻省理工大学那8位数学教授一样。不过这些数学教授也不在乎,因为他有自己的专长,还有几何,有代数,他们研究过的工作不只是一个方面的。因此,换一句话说,作为一个教师,首先一定要会教学,一定要从事教学工作,这是他的天职。可是要做好一个教师,不是只研究教学法,而是要在科研丁作上不断前进,这样才能做一个好教师。教学是一个起码的要求,而不是一个唯???的、全部的要求。教师的教学质量不是评定教学工作,做到学生毫不费劲地在听讲,不是的。我们现在评定教育工作,教学好,受学生欢迎,是指你是?点…划都讲清楚,这叫做讲得好,而不是指你有很多启发性的观点,引导学生钻进去。教师好不好的标准,应该是在他的科学上有没有成就。他在学校里进行科学工作与研究所里完全不一样,因为他永远与青年在一起。青年与老师不一样,他总是容易提出他自己的观点,很多观点初看可能是不合理的,他也提出来厂。所以研究生的第一部分的下作,是总结前人的工:作,对于导师来讲是有很大收获的。研究牛提出很多自己的观点,这些观点有的肯定是不对的,可是有许多是老师想不到的,这是老师与学生在教学相长中有很重要意义的。因此,很多科学家不愿意离开学校,愿意在学校里培养研究生,作为他终身的任务。研究院就是给他更多的钱,他也不去,因为学校这个地方是出入才、出成果的地方,是自己可以不断前进的一个很好的老窝,淮愿意放弃?因此,教学与科研应该是结合的。你看他什J结合得多好?并不是有?批人专搞科研工作,有一批人专搞教学工作,照那样做,科研工作与教学工作都提高不了。教学是必需要完成的任务,是最起码的任务。教书教得好不好,要看你的科研工作有没有贡献,你的观点在不在发展。所有有名的教授,都有他自己的观点。体现这些观点的一批人,就是这个学派。这个学派不是谁封的,是由他们与众不同的观点形成的。他们的学派不是老在一个学校,他们的研究生,他们的副教授、助教授被别的学校请去了,还会发展他们学派的观点,不是老布一个地方。因此,他们的教师成长得比较快,因为他们学派的人在流动,他们在接触不司学派的观点。比如说,我这个系里,有10个、20个助教授,可能是从五六个学校来的,这些助教授各自?不同学派的观点,讲课也不一样,也会争论。他们都知道他们的观点与别人的观点不??样,做法不?样,想法也不?样。那么,怎么样才叫有贡献?评定一个科学工作的好坏,该怎样评定?评定?科学?厂作,从刚才那个思想看,不外有几种情况:一种情况,他有新的观点,用了新的办法,或者是理论上的,或者是实验上的,解决了??个新的问题,从来没有人解决过,这是最好的一个工作。当然这个新的观点必然要有它的普遍性,因为越有普遍性,这个工作就越好。比如,杨振宁的规茫场沦有他的特殊性,也有他的普遍性。他的观点提出来了,同时用了一定的新的办法,的确解决了当时没有人解决过的问题.所以他是好的,就是新的有普遍意义的观点,用新的办法解决新的问题是最好的工作。如果是新的观点,用旧的的办法,解决了旧的问题,可是观点是新的,这也不错。如果用了老观点,用了新办法,解决了旧问题或者解决了新问题,这是次好的,方法还是新的,除非你的方法有普遍意义,这是更差一点的。还有一种,用的是旧观点、旧方法,就是用得好、用得恰当,解决了新问题,这也不错。最不好的是,用老办法、老观点,解决了老问题。这样该不该做?在我们国家目前的情况下还是该做,我们当前大量的问题就是这种性质的问题。这个老问题有些不同的条件,你要处理得好,有很好的结论,对国家很有贡献,我们也应该做,可是千万不能一天到晚地做,一天到晚地做提高不了。要做,作为一个任务来做。我们现在有许多问题摆在那里,怎么解决呢?就是要加一点功来做这个工作。没有人做,我也得去做,就是这样子。但是,我们应该有一个长远计划,长远计划包括新的观点,新的方法,处理一类新的问题。可是这个长远规划里,应该容纳得下这一些局部的问题,就是用老方法、老观点,这个问题明摆着一下可以处理完的,你也得做,作为你培养青年的一个过程,同时也给国家解决了问题。就是走一步,得拿一个东西出来,让领导看看,这个东西解决了问题。你不要拿出一个计划,一来就是20年,到20年以后才有成果拿出来,这在我们国家是行不通的。我们的国家最好每年都有一些成果拿出来,这些成果只要能够解决问题,管它是老观点、老方法、老问题。可是你也要有长远计划,大量时间是搞长远计划的。但总得有1/4、1/3,甚至一半时间,来对付我们国家紧迫需要解决的现实问题,不管你是老观点、老方法,都不要紧。也就是把近期的工作与长期的计划结合起来做才行,不能只顾长期的。现在我们有一种倾向,我们国家要搞四化,得订个大计划,我的计划要多少钱、多少人,20年以后我拿出来一个成果,这是通不过的,在国外也是通不过的。所以我们的科研应该是有近、远期相结合的目标,近期的目标是能解决我们社会生产上碰到的若干问题中的一部分,这样把当前紧迫的问题解决了,也站得住脚了。假如你只顾远期,不顾近期的,那么你最后要垮台。可是,你只是搞实用主义,我们的科学技术就成长不了多少。我们现在要有远大目艮光的人去做远期的工作,对于每一个人来讲,都应该把近期的计划与当前的实际结合起来,这样使我们教学也能搞好,我们科研也能搞好,队伍也能成长,这是四个现代化要求我们这样做的。当然,我刚才说的许多观点,可能不正确,可以讨论。我的话完了。